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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5年,我在日本「邂逅」了我的第一本繪本——《little blue and little yellow》(1959年,Leo Lionni 著。中文版《小藍和小黃》,台英社出版)。當時,我完全不知繪本是何方神聖。而在這毫無〝預警〞的情況下,我壓根沒想到,自己會在翻開扉頁的剎那,竟就因作者那深體孩童心理、以及再簡單不過的形式,而驚豔地笑了。

 那是用色紙撕下來的一些色塊所組合而成的一個故事。它的形式簡單到你很難再用更多的語言、文字去做描述,甚至,任何的重述,對它其實都是一種破壞。你只能想辦法把自己變小、再變小,然後,捨棄「說理的」閱讀方式,用最純粹的感覺,去隨之體驗。果能如此,色塊「little blue」 和 「little yellow」 就會突然像被吹入活氣一般,變成了兩個真實的小孩,而他們自有法力,可以自自然然地就將你帶到一個充滿人情,卻又有著奇妙際遇的故事裡去。

 經由作者Leo Lionni的這次「開眼」,我從此一頭栽進了繪本的書堆。畢竟,對童年不曾與繪本為伴的我而言,那是一個相見恨晚的「美麗新世界」。我深為書中的文與圖而著迷,常常抱著一本新發現的繪本,終日讚嘆:「世間怎會有如此像孩童一般,既神奇又美好的書呢?」它看似短小、簡單、清新,實則饒富興味,甚至,在集「美」於一身的背後,還潛藏了許許多多為大人所無法一眼看穿的「秘密」!


 

 為了探尋繪本的秘密,我開始廣為閱讀和蒐集,另外,就是帶著這些書,一本一本地,去與小孩共讀。而在與小孩共讀的過程中,我發現,所有的小孩都像「little blue」 和 「little yellow」那樣,他們不需言說,就可以很快地溶入繪本,而且,你還可以在翻頁間,看到他們隨畫面鑽動的眼神是如何靈活神現!我也因而體認到,繪本中有小孩,而我必須像他們那樣,用眼睛去「讀」圖,用耳朵去聽聲音,才有可能真正聆賞到一本好繪本的神隨。換個說法,對於我們這些習慣於理性思維,擅於「腳踏實地」的大人而言,「繪本」就像在教我們用「第三隻眼睛」看世界一般,我們必須先捐棄掉屬於成人世界的那些既有成見和方式,然後,去重拾人原有的敏銳感覺,才有可能漸次「看到」那個在綺麗中,企圖顛覆成人目的,及特意呵愛小孩的繪本世界。

 我用上述的方式,讀了許多經典的繪本。而果真「無往不利」地,在這些早已跨越國界、時代,由世世代代讀者所共同篩選下來的作品中,一再地看見小孩、認識繪本。早在19世紀末的英國,就有Walter Crane (1845-1915)、Kate Greenaway (1846-1901)、Randolph Caldecott (1846-1886)三人為在二十世紀開花結果的「繪本」,奠下了深厚的基礎。Walter Crane著眼於中世細密的裝飾藝術,在製作上又極其重視手工,其華麗細緻的敘述方式,無不在積極宣言,大人應該要為培養兒童的美感而著力。Kate Greenaway 則自始至終都在捕捉童稚的真純與無邪。至於Randolph Caldecott 則可以說是立下繪本形式典範的第一人了。

 他的繪本作品,雖然文字都是取材自現成的敘事詩或童謠短歌,但由於他頗能掌握原文脈動,又能藉著他那「會說話的圖」來大膽敘事,所以,他不僅革新了插畫(illustration)在童書中向來的概念─—從此,圖可以是敘述主體,或是整體敘述的「背景音樂」,而不再只是單純的點綴—─,也藉由圖與文的合奏合鳴,創造出一種可以在翻頁中帶來流動效果的創作新形式。

 Randolph Caldecott的鬼斧神工,至今恐怕仍然無人能出其右。但在歷史上,我們卻已經可以陸陸續續在Beatrix Potter (1866-1943)、Wanda Gag (1883-1946)、Maurice Sendak (1928--   )、John Burningham (1937-  ) 、Helen Oxenburg (1938--  )等膾炙人口的作品中,清楚地看到這一脈相承的傳統。

 我於1996年開始在遠流出版公司策劃〈大手牽小手〉繪本系列,並有幸於97年將年屆七十的《100萬隻貓》介紹到台灣來。《100萬隻貓》被譽為是美國人創作的第一本繪本,因其形式成熟,故對於30年代紛紛出籠的美國繪本作家頗具帶領的作用。所以也有人說,是這《100萬隻貓》拉開了30年代「美國繪本黃金期」的序幕。

 作者Wanda Gag以單色─—黑色─—作畫,透過黑白對比,創造出既素樸、又鮮明的畫面效果。尤其,打破左右兩頁的中線區隔,讓圖像以跨頁的方式,將敘事的場景拉長,更是繪本創作史上前所未有的突破。

 其圖文的搭配,有如行雲流水。至於故事本身,由於頗具口傳故事的特質,所以,不僅聽來節奏鏗鏘,在內容上,也不乏許多令人驚奇的部分。例如:當999999隻貓打完架,全都消失時,老太太說:「他們一定是你吃我,我吃你,通通被吃掉了。」我常常聽聞大人對此敘述多所詬病,但相對地,卻往往看到孩子們在聽完這句話時,不是睜大了眼,就是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嘆之聲。而這,恐怕又是大人和小孩在進入想像世界時的本質差異吧!大人多思多慮,因而看到了血腥殘酷;小孩思無邪,純然就像看了一場奇幻魔術一般,只覺魔術師的手勢乾淨俐落,快到令他為之痴迷!

 1963年,美國當代最偉大的繪本作家之一─— Maurice Sendak,發表了當時堪稱是「驚世駭俗」的作品《野獸國》(漢聲出版)。《野獸國》之所以威震山林,只要是因為他改寫了人們對繪本與兒童的習慣性看法。

 Sendak一方面繼承了Caldecott的繪本「圖文聯婚」的精神,一方面卻又賦予繪本更多的可能。他完全摒棄前人「粉飾太平」,只歌頌兒童純真無垢的作法,開始直指兒童內在心理,並毫不保留地披露出兒童在大人宰制下的不安、恐懼、憤怒和痛苦。不過,他也總在故事中為孩子們開出一條生路,例如:他讓孩子們在「野獸國」裡,暢快淋漓地發洩,直到他們克服了心理的糾葛之後,才懷著大獲解放的心情,重回現實。這樣的表現方式和內容,對於不諳此中奧妙的大人而言,除了有可能對之感到不知所云,也有可能因為「童真的幻滅」而無法接受。然而,對於舉世的小孩來說,Sendak卻是世間少有的、時時在捍衛他們的一名大人。其與《野獸國》齊稱三部曲的《廚房之夜狂想曲》(格林出版)和《在那遙遠的地方》(格林出版),儘管畫風迥異,內容卻同樣都是在描寫小孩「征服夢魘」的旅程。小孩固然可以敏銳地感受到那些他們在日常成長中所熟悉的恐怖、歡樂、幽默和懸疑,但對我們這些遠離童年的大人來說,閱讀Sendak,無疑是很大的衝擊和挑戰!

 60年代以後,繪本的創作,進入了另一個新的里程─—繪本作家輩出,讀者群變廣,創作手法不斷翻新,內容轉而多元。而這些,在在顯示出繪本此一形式的「無限可能」。

 英國作家John Burningham 是一名崛起於60年代,且40年來創作不輟的繪本界重量級人物。觀其創作軌跡,似乎也就看到了當代的繪本發展縮影。1970年他以《和甘伯伯去遊河》(台英社)一書獲得Kate Greenaway 繪本獎。此書結構嚴謹,文圖搭配有致,是一本深諳繪本形式傳統的難得之作。但是,到了1977年,他卻在《莎莉離水遠一點》(遠流出版)一書中,企圖打破傳統,並從此顛覆了我們對繪本的既有認知。

 本書描寫的是一家三口的「海灘一日遊」。在畫面上,John Burningham破除了左右頁必須連貫的常規,企圖以左右平行發展的對比形式,來突顯出大人、小孩這兩個世界的渺無交集。另外,在文字上,他以母親瑣碎的叨唸,取代了一向精煉悅耳的文學性敘述,而這一反常態的手法,實則辛辣地點出大人的愚妄和親子之間的黯潮洶湧!

 繼兩本「莎莉」系列之後,John Burningham 似乎就不斷地在思索「繪本是什麼?」繪本固然是小孩的童年滋養,但創作者大可不必拘限在只為兒童量身打造。畢竟,繪本也可以是創作者藉以表達自我的媒介,所以,只要不偏離兒童的世界,繪本作家便大可自在地在作品中放進他的個人表述。由於John Burningham認為,在這大人、小孩閱讀疆界漸次消失的時代,繪本的讀者已無年齡的限制,所以,他總是不忘在作品中同時觀照到小孩與大人,他一方面給「心中有小孩」的人歡樂、體貼和滿足,一方面則趁機對大人世界提出嚴峻的批判。而這,或也就是下一世紀的繪本新方向!

 因「little blue」 和 「little yellow」的引介,我走進了繪本花園。而在這花團錦簇的園中,我常常有目不暇給之嘆。漫步至此,讀者或未飽足,但何不試著去找一本經典或準經典的繪本來看?我保證,一旦等你一頭栽進這片花海,你就會因為中毒過深,而終不知老之將至也。

 (本文原刊於2000年9月誠品好讀)

本文轉載自 http://blog.yam.com/littlebigx/article/16677587 

您還可以在這個網站的"林真美專櫃"裡,直接讀到林真美小姐許許多多精釆的,對繪本的其他相關評述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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